召喚原始之慾|藝術家侯俊明訪談
已更新:2022年2月17日
採訪/黃迦 編輯/孔嘉琳 黃迦

〈創作中的侯俊明〉
侯俊明除了自己的藝術創作外,也開始帶領給大眾的工作坊。非常特別的是,他不只不收學費,更以彷彿僧團般的形式,邀請整群陌生人到他家中一同生活共度三天。這三天他帶領參與者,在自己的佛堂裡,進行深度自我探索。藉由靜心、瑜伽、溯溪、吟唱、塗鴉、性幻想和自由書寫等不同形式來整理生命。這些工作坊有些著重在創作和書寫上,有些則聚焦在身體的解放和探索上,甚至有時更以男女混合全程裸身的形式進行。
這篇對談,侯俊明除了以藝術家身份,介紹自己近十年這一階段的創作之外,也將談談他究竟為何無償開設工作坊?為什麼用這樣獨特的方式帶領參與者?近十年的互文式創作與給大眾的工作坊之間,又有著什麼樣的連結?

〈2021斷捨離繪畫靜心工作坊〉
【關於工作坊】
Q:請問你怎麼看待你舉辦的工作坊?對你來說這是一種創作嗎?
A:我沒有想要把自己變成「老師」。「老師」的角色會讓我失去活潑的創造力。但我選擇以工作坊的形式來回饋社會,把我在創作上的體驗分享出去。工作坊的力量或療癒來自所有參與學員的互動結果。我只是給予方法,給予形式,給予支持。我沒把工作坊當作是創作。創作需要更多的「我」,但我在工作坊中是「無我」。
Q:最初為什麼會舉辦工作坊?為什麼想要舉辦免費的?
A:我一直都很喜歡創造儀式性的聚會,工作坊就有這樣的儀式效果,讓我可以與朋友直接、進入比較深刻的分享、連結,而不是停留在表淺的聚餐閒聊。工作坊也可以幫我找到來自四面八方志同道合的朋友,形成支持性的「僧團」共修,一起精進。
工作坊收費就會產生消費者的對價要求,課程因應這個需求會被填充不必要的內容,做過度包裝。我不想在這方面浪費心力。坊間的身心靈課程收費不低,有經濟負擔的弱勢者更弱勢,形成資源的壟斷、貴族化。我希望有需求的人不會因為收費的因素而失去機會。
Q:你的工作坊像是一種成長課程,又像是藝術開啟課程,請問你怎麼設定這些的工作坊?你想要帶給生命什麼?
A:我的工作坊談不上能有什麼治療的目標,因為我沒有心理師的專業背景,但它又遠遠的溢出了純粹創作的範疇進入了身心的探索。我是以一個藝術家的身份,把發生在我身上,令我受益的工作方法分享出去,我不確定在我身上結晶出來的這些東西是不是「對」的,但我相信有需要的人,自然就會從我身上拿走他們所需要的,從中獲益。是誰?拿走了什麼東西?我不知,但我敞開來,讓它發生。

〈2020身體圖工作坊〉
Q:你過往成長階段,是否曾經參與過一些工作坊,在其中藝術家深深影響你?或者可以請你談談你過往深深被其他藝術家啟發、提起的經驗?
A:三十幾歲,我從妻子身上感受到身心靈工作坊對她的生命帶來了明顯的改變,我也好奇的去上了許多工作坊,包括情緒的、身體的、呼吸的、溝通的、音樂、舞蹈、講故事、自由書寫、塗鴉等等。後來也接觸奧修,成為奧修門徒。奧修的各種靜心方法一直被我用來做日常的自我鍛鍊。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藝術家也接觸了這些東西,並為他們的創作帶來了哪些改變。但我一直都受表現主義、原生藝術和精神病患的繪畫感動。雖然我的創作仍十分的學院,但這些具有原始力量的、來自潛意識的作品,很滋養我。
Q:你在工作坊中,好像非常刻意泯除自己的立場、情緒,讓自己維持在一種中空的狀態,為什麼會想要這麼做?通常工作坊中,學員似乎會經歷很大的情緒梳理之旅,作為引導者,去經歷這些他人生命巨大課題、情緒,對你有何意義?怎麼處理吸收到太大的情緒?
A:在工作坊中我只是一個活動的主持人,提供安全探索的空間,讓大家可以沒有顧忌的自我展現。我只是一個規劃、控制活動流程使工作坊得以順利進行的「計時員」。
我不是老師,更不是療癒師,我沒有能力去梳理、引導學員的情緒。但我相信大多數的人都有足夠的能力,有內在的智慧保護自己。我們流露出來的情緒都是在自己允許的、在自己夠承受的狀態下被打開來的。
我從不擔心會有人在工作坊中失控,而且學員們的情緒不可能被我「吸收」。除非那個情緒是針對我的,我被這個情緒勾結上了,那我肯定會受影響。但在工作坊當中大家都是向內探索、自我對話,不太會有人把情緒丟給別人,也不會去接別人的情緒。

〈2014身體圖訪談創作〉(部份受訪者)
Q:在規劃工作坊的過程,會不會有一些讓你猶豫、挫折或難以抉擇的問題?
A:工作坊學員就像是一起出門遠行探索世界的旅伴。大家聚在一起向內走,如果彼此體力、意向、開放尺度差異太大就會有拉扯,被牽制住,無法暢快地往更深更神秘的世界走去。以前我會依著事前的規劃操練得大家筋疲力盡,希望能在身心透支前抵達邊界,穿越邊界。
後來我就比較隨順團體動力,有人喊累想要耍廢,大家就睡到自然醒。雖然可惜了我能給出的資源,覺得洩氣,但也不勉強了,只是困惑,來工作坊的人都清楚我的創作理路,來了,卻不願投入,我深受這樣的狀態耗損。我不是專職專業在帶工作坊的講師,偶而辦一場,沒有周邊系統性的支持,相對要付出的心力就更大了。常常會懊悔自己這樣被消耗呢。
Q:舉辦工作坊,意味著你得撥出創作的時間來帶領其他人。為什麼你願意這麼做?舉辦工作坊可以怎麼滋養你的創作或生命?
A:工作坊對我的意義不在創作上,而是人生角色的完成 ── 成為父親,成為給予者、傳承者。我們不必然需要進入婚姻去生養小孩,但以整個身心完整的歷程來說,我們都需要成為「父親」、「母親」。帶工作坊就是在社會層面上成為一個「父親」。

〈2019乩身訪談-吳府二鎮乩身(水門宮-許一允)〉意象圖
【關於創作】
Q:你之前有提到自己整個創作宇宙可以分為三個階段,請問你可以跟我們分享那三個階段嗎?
A:我不確定我之前在哪裡提到了這樣的創作三個階段。不知道是不是這個:
(一)起乩的少年。以仇恨、憤怒為動力,衝撞著社會禁忌。創作裝置、版畫作品。〈極樂園懺〉、〈搜神記〉
(二)花園裡的父親。以靜心、自由書寫、曼陀羅塗鴉走過生命的低谷。向內自我整合。〈鏡之戒〉、〈求愛遺書〉
(三)以慾修煉的行者。透過訪談的方式與人連結,進行互文式的創作。〈身體圖〉、〈亞洲人的父親〉
從恨到愛,由外而內,階段性地來來回回,螺旋發展。
Q:請問你舉辦的工作坊跟你第三階段互文創作的形式有何連結?
A:一開始是渴望與人連結在深化的儀式之下,早在三十多歲就斷斷續續舉辦工作坊。四十歲之後因為出版了《鏡之戒》,到處去辦曼陀羅工作坊,把自己的方法分享出去。五十歲之後的工作坊,是在完成「使命」,希望能有人因為我的工作坊而翻轉人生。變得更開放、更自由,有更多的自覺,讓情慾流動,享受性愛。
第三階段的一對一訪談創作,可以讓身心情慾解放的歷程走得更深。其實不只是在第三階段,而是在任何一個階段,我所有的創作都在「翻轉」著人生。我的、別人的、去為被壓抑在邊緣的,黑暗裡被污名化的人事物重新命名。讓它們帶著自身的光,站上神聖的位置。
Q:到了第三階段,在創作上你遇到最大的瓶頸是什麼?用什麼方式嘗試克服?
A:人的內心千迴百轉,像萬花筒不斷流變著,目不暇給。如果對人心人性好奇,永遠有表達不完的感受,無所謂創作的瓶頸。若有瓶頸應該是來自線性的、目的性思考吧。設定了怎樣才是成功的、好的,但我不會以這樣的框架來要求我自己。創作除了是一種自我宣示,也是一種人際對話。無效的對話令人挫折。我們需要技術性的調整,來讓我們的表達更有效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