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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 尷尬當下】──專訪沈可尚

已更新:2020年1月3日

(文章 蕭宇軒)(採訪 沈眠)


電影由現場往兩端延伸的有機性擴張


沈可尚導演一再強調「當下」在他創作過程中的重要性:「如果今天拍到的東西跟我們拎著機器出門前設想的差不多⋯⋯一定是出了很大的問題,我們一定沒有在那個『當下』。」當創作者在現場、在剪接室裡,試圖以崇高的作者性姿態主導作品敘事,即便符合創作者(或社會)期待地建構了一套完整思路,是否卻失去了反饋當下有機事態的能動性?我們是否還能認可一部紀錄片的「真實性」呢?懷著對不可預知的未來的期待,在前期構思劇本、規劃拍攝進度時他便預留了一定空間,以容納拍攝現場、人物的不可控性;後期再度拋開劇本的束縛,抽離地站在剪接者觀點面對這些,銘印了「當下美好」的素材。




人永遠在尷尬處境中尋找著定錨的位置


當創作者能夠誠實地面對當下,便不可避免地要處理「角色的尷尬」。《築巢人》聚焦在照護者議題,刻畫著一位單親爸爸一肩扛起工作、家務,更處處包容地面對比常人更難應付的被照護者。然而,沈可尚不願落入社會單薄想像的窠臼,選擇呈現出照護者內心在刻板印象、角色期望與現實生活間所產生的矛盾,直面這些滲透人物肌理的巨大不安。懷著自己初為人父的經驗、更加溫柔的帶入角色內心,進而看到了父親對於「盡責」的角色投射,如何交織著潛意識底對於瑣碎事物的逃避;時時刻刻要充滿正能量地扮演照護者的同時,卻也是一個需要喘息空間的個體⋯⋯或許人都是一樣的,在面對困難的愛時,會逃避、會掙扎,會不可抑制地「尷尬」。相較於宣教片式、角色形象單一紀錄片,沈可尚溫柔舉燭照亮角色陰暗面的堅持與勇氣,更顯得難能可貴。




但人不是「應該」的動物,是「覺得」的動物


《日日喃喃》講述著三則面對至親即將走向終局的處境,身旁人們的生活、心態甚至人生軌跡如何漂移,又如何匯流的生命片段。觀影後最令人困惑、卻也是細細咀嚼後最令人回味的,便是教授丈夫在最後一反之前結構連貫的語句,無來由地唸起了「拿鐵咖啡,巧克力司康,涼拌海蜇皮⋯⋯」。沈可尚提到,在拍攝初期便對教授夫婦邏輯清晰的回答產生某種「不信任」,進而試著用各種實驗性的方式導引出受訪者心中最細碎微小、卻也最真實自然的喃喃自語。「應該」的人生是用所有的知識、金錢與能力去陪伴,攜著伴侶的手奮力一搏;但作為人的「感覺」卻是也想逃跑,假託工作的名義逃離糾結沈重的義務。然而就是這樣噩夢一般的契機,開啟了夫妻兩人物理層面重新交會、心靈上二度戀愛的可能性。再一次,我們見到了被攝者生命多面性的幽微展示 — — 對於死亡、病痛的尷尬,但其中蘊含了深刻的人性真實。





婚姻的本質是在每一天的對談中尋找「人在心在」的可能性


《幸福定格》以中國夫妻質樸而自然的感情發展開頭,揭示了關於婚姻是否僅有對浪漫愛以及儀式憧憬的課題。鏡頭流轉在八對夫妻之間,簡單的特寫配上兩人構圖,完整記錄著或恬淡、或激動、或理性的點點滴滴;看似無法推動影片進展的日常對話,卻慢慢透出了光暈,照亮了導演在提問與回答一來一往之間,構築婚姻內涵的意圖。比起前兩部作品,或許這部片帶給觀眾的衝擊性與驚嚇沒那麼大,但對婚姻絲絲入扣地描繪與深情的拆解,刺破了大眾美好想像的同時,又溫柔地托起其最易被忽略、卻也最為豐饒的內涵 — — 對談。

泛論常見的兩種紀錄片形式,一種是為了完整呈現議題的複雜性或關照角色漫長的人生,選擇用大量簡短的鏡頭、快速的節奏服務敘事;另一是沈可尚所執著的,用數量少的長鏡頭完整展示角色的行為、對話,體現出對拍攝者虔誠的尊重。兩者無分熟優熟劣,然而現實生活絕不若敘事影片所呈現的戲劇張力,如何在實時影像裡填滿觀眾對於角色的想像、並呈現作者亟欲表達的核心意念,便考驗紀錄片工作者對現場氛圍的敏銳掌握,以及在各種環境侷限下場面調度的功力。藉著長時間的拍攝與陪伴,沈可尚以細膩的心思卸下了人自然而然對鏡頭所產生的防衛心;又因著這份與拍攝對象的貼近,在剪接時便保有挑選出心目中社會角色展演素材的空間,建立出自身與社會對話的完整體系。


「這個世界上值得被在乎、被重新提起的題目都不熱門,卻是一個人真實生命的重要處境。而作者對這個社會、這個世界的責任應該是永遠揭露出不被好好聆聽的生命。」欣賞沈可尚的作品,一次次毫無例外地被其詩化豐富的意像、熟稔內斂的技巧、劍指複雜社會結構的勇氣以及角色展現出的生命厚度所感動。或許正如影評人聞天祥所言,「台灣紀錄片若要在形式與內涵上再有突破,沈可尚是最值得期待的名字之一。」


沈可尚,台灣電影導演,以紀錄片為主要創作媒材。 近作《幸福定格》、《來不及說再見 — — 日日喃喃》、《築巢人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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